淡而有味,散中見情——讀徐芳《月跡無痕》
■陳劍暉
近日,無意間讀到上海女作家徐芳的散文《月跡無痕》,勾起了我對于“月”的牽掛與遐想。徐芳筆下的月,往往由日常生活場景凸出,這樣她雖然寫了月的“吵鬧和喧嘩”,但實際上,月已經(jīng)融進庸常的日常生活中,融進人的心里。所以,“月亮”才“無痕”,且耐人尋味。
這其實就是徐芳散文的風(fēng)格,也是她的獨特之處。在《有味》這篇散文里,作者圍繞一只小缽展開筆墨,它“厚重、樸實、本色,一點兒也不迎風(fēng)舞弄,或曰作秀”。但這只不起眼的小銅缽卻有一種獨特的味道,那是酒味、菜味、果味,抑或還有小金魚、小烏龜?shù)奈秲。不僅如此,這只小缽還凝聚、飄蕩著外公的體溫味,以及孤獨的味道和生命與歲月的味道。其實,徐芳的散文,也像她筆下所展示的小缽一樣:自然、樸實、本色,看著不太起眼,甚至有點“散”,但如果你靜下心來,慢慢感受,細細品味,你會發(fā)現(xiàn):她的散文可謂是淡而有味,任情隨性,形散而心不散。
在徐芳寫日常生活的散文中,我特別喜歡《城市生活》這一篇散文。這是一組寫記憶的散文。它由“回憶之境”“遺忘之境”“自然之境”三篇構(gòu)成。作者沿著蘇珊·桑塔格的“請求”姿態(tài)進入記憶,而記憶也在“請求”的語境下漸次打開:它是空寂大街相交之處的某個洞穴,是院子里孤零零的籬笆、木樁和曬衣竿;這記憶時而是有無數(shù)方形和菱形細孔的晨光,時而是漸漸吞噬樹木樓宇的黃昏;時而是天空明凈、親切而遼闊的秋野……當(dāng)然,記憶總是與遺忘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而遺忘作為一個心理學(xué)的概念和一種精神的現(xiàn)象,在徐芳的散文中只是一種“輕度性”的呈現(xiàn),一種每個人都擁有的常態(tài)性記憶與遺忘。即是說,徐芳散文中的遺忘不是“創(chuàng)傷性的遺忘”,而是對永恒時間的尊重,對童年生活情景的片段式、原生態(tài)的呈現(xiàn)。所以,遺忘中的鑰匙、門孔、責(zé)任、對生命能量的探索,對黃昏的恐懼,以及對自然之境的向往,都帶著幾縷惆悵,一份親切與感傷。
是的,這就是徐芳散文中的“記憶與遺忘”,它沒有類似于歇斯底里的痛苦效果,也沒有壓迫性的過度在場感。她是隱喻的、溫暖的、朦朧的,同時也是富于想象的。而一旦進入了想象,原先凝固了的記憶與遺忘就變成了一個個具有多重意義的生命體:“在這個巨大的生命中,又擁有許許多多小生命,像一個人擁有許多細胞一樣。海擁有海豚、海獅、海象、鯊魚、章魚、金槍魚、電魚、鮑魚、虎斑貝、珊瑚……海擁有數(shù)不清的生命。但這數(shù)不清的生命在此刻,卻又以一種凝固了的形態(tài)向我表達出來。”
徐芳的散文中有詩,這是前輩作家王蒙的評價,也是她的散文中淡而有味的另一層蘊含。由于是詩人,出版過《徐芳詩選》《再現(xiàn)靈感》《上海:帶藍色光的土地》《日歷詩》等詩集,這樣,她的散文在展示生活的原生態(tài)時,自然便穿插進了許多的感覺、印象、幻想、聯(lián)想和意象。在這方面,她的散文的確有點像她心儀的法國散文大師羅蘭·巴特,可稱之為散文中的“印象派”。當(dāng)然,這僅僅是從表層意義上說,從深層意義上分析,她的散文又深深烙上了上海的“本土經(jīng)驗”和她個人的生活體驗。
以作為書名的《月光無痕》這篇散文來說,它呈現(xiàn)的完完全全是上海的風(fēng)景:月光下的晚餐,里弄外穿背心、短褲,不時呵斥小孩的男人,三五個女人湊在一起拉家常,七八個孩子在唱兒歌、做游戲,還有酒鬼摟著酒瓶子在大聲罵人,我和兩個妹妹擠在一張涼榻上望月……這一切關(guān)于上海城市生活的素描,都在若隱若現(xiàn)、淡淡的月光下鋪展開來。這些用白描之筆勾勒出來的生活情景正像月光一樣,看似無痕,但它們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感情的發(fā)酵和詩人靈魂的氤氳,便不僅變得有跡有循,而且散發(fā)出言淡而旨遠的空靈詩意。我在一篇文章中曾提到:“好的散文應(yīng)包含著詩的種子,只不過這些種子不是生長于精神的荒原、干枯的心靈和貧乏的生活,而是植根于原生態(tài)的生活,孕育于豐饒滋潤的心靈,彌漫于散文的整體之內(nèi)。”徐芳的散文,正是我的“詩性散文”觀點的絕佳詮釋。
我們說徐芳的散文里有詩,還因為她有良好的藝術(shù)感覺,特別是她的語言不但準確精美優(yōu)雅,而且有詩的想象和張力。像《月光無痕》中她寫月光:“放碗筷——月光便在此刻嘩啦嘩啦地被我們大口吞下,敲敲打打,摳下一塊或一段,夾起又落下,折斷翅膀胳膊腿……”這樣的用詞,既接地氣,富于生活的味道和情趣,又交織著聲音、色彩與動作,還有想象和夸張相互呼應(yīng),形容詞和動詞的配搭恰到好處。這樣的語言不就是詩嗎?而在《回憶之境》中,她筆下的晨光又是另一番情景:“在菜場的席棚中央,有無數(shù)方形和菱形的細孔。光就從那兒細細密密地傾瀉而下。起初它很淡很淡,像一塊黑墨上凝結(jié)著一根青絲,雖有差異卻極易恍惚而掠過。漸漸地,它變深變濃,女孩的臉漸漸地有了清晰的輪廓,恍然有了金黃的汗毛……”精準的捕捉,細致的描寫,跳躍的語感,搖曳中的旋律,讀著這樣的文字,不由聯(lián)想起川端康成關(guān)于夏威夷早晨的陽光,從這個杯子跳躍到另一個杯子的描寫。在我看來,這就是文字的捕魂草,是文心與文氣的生命的凝聚與外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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