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的紅學世界——讀《師友襟期》
■陳均
《師友襟期》是周汝昌先生晚年撰述的“人物志”。據(jù)編訂者周倫玲女士的《后記》,其書原名應是《鴻儒72家》。周先生隨性而寫,寫畢便塞入牛皮紙袋,最后寫成的至少108將。除少數(shù)文章字跡難以辨認,因而未能整理收入,其他文章皆由周女士整理,編入此書。此種寫作方式,類似元人陶宗儀撰《南村輟耕錄》,在樹葉上書寫,置于盎中,再埋于樹根下。
今番讀到此書,便知曉雖是紙上文章,而竟?jié)补嗔酥芟壬砟晷难,字字讀來,皆不尋常。其中,最深的印象便是周先生行文的風格,雖不能說是戛戛獨造,但確乎是一種浸透著濃郁的周氏風格。初讀此集,周先生的性情言談便撲面,甚乃是逼人而來。因周先生寫文,全憑個人之神行意會,以個人所見所聞所思所想為據(jù),行于所當行,止于所當止,頗近于顧隨先生解讀古詩文之風格。書中所敘,并非史書式的紀傳體,對人物行狀予以記錄,而是敘述傳主與自己的因緣。而其中大多數(shù)人都是因紅樓夢研究而與周先生結緣。因此,此書的基本敘述模式便是:周先生回憶紅學之路上的人與事,以自己的見聞、理解與評判敘述之、臧否之。這些人與事,無論他們的身份、事跡、志業(yè)、聲名如何,皆是周先生紅樓宇宙里或明或暗的“滿天星斗”。而這個宇宙顯然是以周先生于紅樓夢的思與寫為中心而旋轉的。周先生還專門為這批文章設置了詩贊體,即每篇文章后都自撰詩一首,作為對這些人與事的評贊。這種形式又接近于《史記》的“太史公曰”,也和戲曲里定場詩有些類同,周先生采用這種形式,當然是受這些典籍的浸染而仿效之,但也有為他的紅學世界建立標準的用意,如同給水滸之108將排座次;蛘哒f,以他的視角,來建構一種松散的個人親歷的紅學史。此書大略可以有三種讀法:
其一,此書可視作周先生的紅學自傳。此書雖是寫一個個的人物,但皆是周先生紅學之路上有關涉者,譬如,有為大眾所了解的,如顧隨推薦周先生的第一篇紅學文章,此是周先生走上紅學之路的起始。而胡適對周先生的欣賞與提攜,則是周先生紅學之路的基礎。也有一些較少為人知,但對周先生尤為重要者,如周先生的四哥周祜昌。在《世間曾有這么一個人——悼亡兄祜昌》一文里,周先生就一再提及兄弟情誼與紅學情緣相交織,令人動容。如“拙著《紅樓夢新證》的出版,四十萬言的巨著,稿如山積,是祜兄一筆一畫工楷抄清的”,“他的后半生,可說就是為了《石頭記會真》一書而奮斗到底的”,等等。
其二,此書又是一部紅學公案錄。在《何其芳》一文的結穴處,周先生寫道:“世間事,曲折復雜,時出人‘智’外,‘五百年后’考證家考證‘紅學公案史’,會涉及我所遇到的人和事。‘考證’是‘神通’有限的,常常弄得真實與幼稚顛倒起來。草草記之,以備來哲審判”。由此可見,周先生一氣將諸多人物寫來,其實是常常惦記著圍繞著紅學的紛爭與公案。《紅樓夢》之學,圍繞作者、版本之說,聚訟紛紛。在新中國成立之初,時代的政治風向與紅學交織在一起,紅學不僅僅是學術,也成為政治的風向標,甚至成為政治本身,而影響普通生活。周先生以恭王府為大觀園之原型,尊庚辰本貶程乙本,是影響了數(shù)十年紅學及《紅樓夢》文化的大關節(jié),亦引發(fā)了更多的爭議,直至身后。周先生自然深知此事,因此在寫人寫事之時,往往也當作紅學公案之檔案,以備后世評判。
其三,此書更可作為紅樓遺珍錄。周先生寫及人與事,有一大類是紅學史上的失蹤者,也即周先生有所見聞與接觸,但此后消失不見的與《紅樓夢》及研究有關的人物。如《沈從文詳注〈紅樓夢〉》里,談到沈從文曾寫有“一部質(zhì)、量俱不尋常的紅樓注稿”,而且沈從文彼時在故宮博物院工作,因之特別注意且主張對書中的實物予以解釋?上У氖,在現(xiàn)今所知的沈從文著作里,這本特別的《紅樓夢》注解卻是很少有人提起。又如《千秋疑案悼吳公》一文里,提及吳則虞談到并獲得某部《石頭記》異本,但因為機緣不巧,周先生始終并未親見。隨著吳氏的去世,異本之事也就消失在歷史的迷霧中了。再如文史學家張次溪所見過的“一部最巨大的《石頭記》抄本,其冊之巨大,必須放在‘八仙桌’上方能展閱”。凡此種種,周先生在紅學之路上所見所遇,種種趣聞及遺憾,于書中隨處可見,周先生在文中常為之嘆息。
是書秘聞甚多,我最珍惜亦最感動的一則是寫吳宓先生。吳先生以妙玉自況,仿《世難容》撰同題曲,周先生舉“行真人愈妒,守禮世同嫌”,來嘆息吳宓先生之命運。然我獨賞“只贏得花落無果空枝戀,又何須高人名士嘆無緣”。此語應是吳先生回答這一中國現(xiàn)代文化史上的“時代與人生”之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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