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繁為簡是一種藝術——馬金章《運河謠》賞析
■陳振昌
茅公說,短篇小說是結構藝術。這個論斷已經(jīng)被無數(shù)寫作者接受和認可。我想小小說的寫作也是這個理兒。馬金章的《運河謠》在“榮浩杯”金鳳凰征文中奪冠,就是一篇結構非常簡單,卻又恰到好處、體現(xiàn)了小小說結構藝術的作品。
簡單的結構能寫出不簡單的作品嗎?能!《運河謠》就是實踐的典范。
讀了文本,我們知道,作者要寫的故事,是靠回憶的,一對老夫妻回憶曾經(jīng)在運河拉纖行船時有趣的、難忘的、引以為豪的經(jīng)歷。
這樣的文本內(nèi)容是怎樣的結構?
可以設身處地一下:用現(xiàn)實和過去穿插進行。這行嗎?好像行,好像又不太行。——還是回到文本吧。我們可以從文本中找到作者的智慧,那便是:用“申遺”做整個回憶的由頭。因為要“申遺”,申遺辦的人找到了老頭,向他了解運河的歌謠。這樣,老頭就有了自然的順理成章的回憶,就有了扯開嗓子吼那久違的歌謠;貞浛偸翘鹈鄣,更何況是被重視被青睞的“申遺”的回憶。這樣一來,小小說的結構就順溜找準了。與老伴分享喜悅。時間:傍晚。傍晚是“人約黃昏后”,過去如此,現(xiàn)在亦如此。這個時間段,與情感是最吻合的。地點:運河邊的大槐樹下。這絕對不是信手拈來的地方。
結構找準了,素材的行文就順溜了,就事半功倍了。往往,構架的成功與作者的行文又多是相輔相成、互為因果的。要不,怎么叫事半功倍呢?作者寫老頭當年怎樣地教老伴學鳧水,寫老伴怎樣出色地成為一名連男人也不如的舵手,寫夫妻間在風浪里怎樣的一種情趣與恩愛,極盡文字清新細膩活潑之功力。不少細節(jié)生動有趣,讓人忍俊不禁,比如老伴笑老頭拉纖盡往柳蔭處躲,用褲子作救生圈,船夫拉纖的民謠等等,畫面感也忒強烈。如此這般,碼字完成了,一對可愛的人兒就鮮活地呈現(xiàn)在了讀者的面前。
簡單的結構,不簡單的運筆,兩者揉合,相得益彰,我看行,是可以寫出不簡單的作品的。
【附錄原文】
運河謠
■馬金章
傍晚,燕翅灣西邊的運河堤上,一對老人廝跟著。老漢在前,老太稍后,像河中的拖輪,牽引著隨船。走到一棵濃蔭匝地三四人扯手才能合圍的古槐樹下,老漢說,下午,就在這兒,俺給“申遺辦”的人吼過船工號子,他們就打聽你。
咋吼的,我聽聽。
老漢走到槐樹下的青石凳處,從地下?lián)炱鹨桓种赴愦旨,兩尺多長的柳棍兒說,下午,我拿它當纖板。說著,將這纖板往胸前一放,彎腰弓背,隨著夯夯實實的腳步聲吼唱起來:
哈啰哈啰嗨喲——
兩腳杵地背朝天喲。
他停下,直腰涎著臉說,那年,你磨(掌)舵,我打號,將那個粗詞兒,改成了兩腳。不改,怕你羞得燒爛了臉皮兒。
她奪過他手中的柳棍兒,敲他一下:多大歲數(shù)了?不正經(jīng)拉纖,盡往河邊柳叢蒿草里拐。
他嘿嘿一笑,繼續(xù)吼唱:
往北開嘞米糧船喲,
哈啰哈啰嗨喲——
往南運嘞魚和鹽喲,
哈啰哈啰嗨喲——
……
他收了勢問:咋樣兒?
你自個評評咋樣兒?豁口缺牙,跑風漏氣,好意思問。
老兩口在槐樹下的石凳子上坐了。
不比當年了。當年,拉一百二十噸大船,纖工十四五個。
她攔過話頭說,俺磨舵,你打號。
磨舵,還是你磨得好,你哥磨嘞不行。每到流急灘險的扭頭三灣那兒,纖工一看磨舵的是你哥,扯著嗓喊:該換磨舵的了。一換你,人人肩上的纖繩,標槍一樣繃繃直;纖板,摳著胸脯肉,咯吱咯吱響。那船,蛟龍游水般昂起頭,劈開逆浪,咯拱咯拱,猛往前竄。
磨舵得會識風向,辨水情。船行黃水要擱淺,清水打流好行船嘛。
哪個舵手都知道這話,可恁多人,卻沒揣摩透磨舵的巧勁兒。
要不是你教俺鳧水,恐怕這輩子,不會和船打交道。
兩個老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堤下河岸的一叢叢簸箕柳。又不約而同地順著簸箕柳,移向上游不遠處的河灣。
就在這個河灣里,你會了鳧水。
起先,你古板,不教我。說啥?女人家,不興鳧水。等下輩兒,脫生成男的再說吧。
你不服,抬著板腳,死乞白賴地說:菱角樣的小腳女人,河中站不穩(wěn),鳧水不成。俺這腳,一天沒纏過,天足嘞。
你看著俺恁大的腳,嘿嘿笑笑算答應了。
倆老人,注目著不遠處的河灣。
那時,你身輕得,飛燕兒樣,可一下水,死笨,像個秤砣往下沉。為保你安全……
她打斷他的話:你將你的毛藍長褲在水中浸濕,扎上倆褲腳,湊上你那豬拱嘴兒,鼓腮吹氣,然后,扎上褲腰,將個肥鼓鼓的褲子遞給俺,讓俺一手抓住褲腰的結,將我脖子摁在褲襠部,另一只手和雙腳劃水。生的啥骯臟法兒。
他哈哈笑了:土造兒救生圈嘛。憑著這救生圈,你膽兒肥了,學水黏了。慢慢,秤砣變成了浪里白條兒。你成了咱灣里第一個會水的女人。
都是被河水逼的。說過,她臉上顯出一抹惆悵。
往事令人傷懷。
過去,船家的孩子,為防止落水,腰里都拴著兩只桐油浸過的葫蘆當救生衣,爹娘不待見女娃,不給她拴。那年她二哥解下葫蘆上岸隨爹到水神廟上香,回到船上,還沒顧上拴葫蘆,登廒艙梯子時踩空落水自亡。事后,娘才將二哥那葫蘆要拴她腰上,她不讓,她要學鳧水。娘懟她:要想窮,玩木龍(船)。是不是想在船上過一輩子呀?要不愿過安穩(wěn)日子,你就學鳧水。不久,意想不到的災禍來臨了,娘家的船,在道口鎮(zhèn)三里灣碼頭裝散米,幾十噸的大船過十八里溜時觸了河底石,倉滿貨重,水柱裹挾著白米,白花花噴起兩三丈高。船沉了,米被沖跑了,家破了。真應了“要想窮,玩木龍”這句俗語。娘便將她送到燕翅灣的姥姥家,期望她將來找個安居岸上的好人家。
上你的當了。那時,你總耍心眼兒,誘俺:去河灣吧,學水。
甭得了便宜賣乖。你學不會水,能當船娘?不當船娘,大運河“申遺辦”的人,會將你列入運河人物?今兒個,人家會來采訪你?
聽了老伴兒的話,她想起那個麥收前的傍晚,他倆走向運河灣,多美的畫境。哼\河白帆如云,桅桿如林。風一吹,麥海金浪翻滾。因河堤不高,河里的航船,如在金色浪中游走……那時刻,她有了運河里弄潮走船的心。
老太太看著運河岸邊一叢叢綠煙兒似的簸籮柳說,過去,柳叢邊兒,是一條纖工踩出的光溜溜的纖道。
她看著綠煙河柳,看著隱隱約約的纖道,想起下午“申遺辦”的人造訪她的情景,不由清嗓唱起船歌:
日頭出來咯竄咯竄,
一個大腳閨女弄水操船……
聽著聽著,老漢雙眼蒙了一層淚光。他摸索著,緊緊攥住了老伴兒的手。
夕陽,搖翻了一河鱗鱗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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