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件米篩花的的確良
深秋了,這幾天一直琢磨著是不是該把厚衣服拿下來?想到要一遍遍爬上云梯,將頂柜上那幾摞冬衣搬下來,再費勁地將夏季的衣裙堆上去就煩。面對如今太多的衣服,不由地想起我缺衣少穿的童年,憶起我人生中的第一件的確良,白底小方格,方格線條藍中偏灰,格子跟鄉(xiāng)下篩米的竹篩子的漏格一般大,我們稱之為米篩花。
這件的確良開始并不屬于我,是父親給母親買的。1973年,我念小學三年級,一天,父親回來了,從旅行包里拿出了這件的確良,說是他去廣州看病時買的。母親用她那粗糙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薄如蟬翼的襯衫,說好軟好薄。∧痛﹩?我們?nèi)愕芤灿米约菏菪《K呼呼的雙手撫摸著衣服,說好涼快。∥覀冋J為的確涼自然該涼快了。這年,是我們家下放農(nóng)村的第六個年頭,我們已經(jīng)多少年沒穿過從城里買的成衣了,偶爾做一件衣服,都是在供銷社扯了布,讓大隊唯一的裁縫給做的。這樣做出來的衣服,全大隊男女老少的款式高度一致,分不出你我。父親買回的這件的確良,多漂亮。∥也桓艺f它是全公社唯一的一件的確良,但它肯定是全大隊唯一的一件。面對這樣一件珍品似的衣服,節(jié)儉的母親有多愛惜可想而知。平日里她是不舍得穿的,只有赴街,并且確定那天不用挑東西,才從箱底里拿出來穿一下,一回到家,就馬上脫下來換上破舊衣衫。就這樣,這件的確良母親穿了一年多依然簇新。
我上四年級的一天,母親突然拿出那件的確良對我說,穿這件衫去吧。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地瞪著母親。“換上。”我歡天喜地地把身上補丁摞補丁的棉布衫脫下來,穿上的確良。“轉(zhuǎn)過來看看。”我在母親面前轉(zhuǎn)了個圈,她用欣賞的目光看著我,“好看,太好看了。”沒等母親話音落下,我一個箭步飛奔出去,要遲到了。再說,我生怕母親反悔,再讓我脫下來。從此,我時不時地穿著那件漂亮衣衫去上學,說時不時,是因為母親赴街還要穿穿。穿上的確良的那一天,對我來說就是節(jié)日、過年。甚至比過年還開心,因為過年也未必有新衣穿啊。
終于有一天,的確良給我招來了非議。那個一臉雀斑的大個子民辦教師,在課間休息時,撇著嘴對我說:消費者穿的確良,不像話!我羞怯地低下了腦袋,心里卻爭辯:又不是我的,我媽的衣服。她分明嫉妒了。當年的民辦教師,一般都是高中畢業(yè),還要有點關系,譬如家里有人當大隊干部或者生產(chǎn)隊長什么的,她哥哥就是當時的大隊書記。她的地位非常尷尬,年紀越來越大了,已經(jīng)習慣了閑適的教師生活,卻又還是農(nóng)村戶口,嫁人吧,高不成低不就,還殷切地期望哪天能轉(zhuǎn)正成為公辦教師,唯有等待,絕望地等待,所以看什么都不順眼。其實當年我還挺羨慕她的,她多壯碩!記得一次她兩手掐著腰威武地站在那兒,因為上衣偏短,腰兩側(cè)都露出了一圈贅肉,我見了羨慕得不行,心想我要這么胖就好了。
漸漸地,母親好像就沒怎么穿過那件的確良了,它終于完全屬于我,我隔天就穿著它上學,并且越來越合身好看了。初中二年級第二學期,我跟著父親去了他當校醫(yī)的縣二中讀書,的確良也跟著我去了,它已經(jīng)非常破舊,除了衣服邊角,幾乎都薄得透明了。因為之前我經(jīng)常挑東西,雙肩破得最厲害,就從里面墊上整塊的薄布,用縫紉機密密麻麻地車了一圈又一圈。就這樣,它又陪伴我度過了一年,高一第一學期,每隔一段時間,我就得跟著同桌去她家里補這件衣服,每次看她踏著衣車幫我補衣服時,我都在發(fā)愁,下次再破了,她還愿意幫我補嗎?我感覺她的態(tài)度越來越不耐煩了。為此,本來不太會討好人的我也竭盡全力地巴結(jié)她。
掐指數(shù)數(shù),那件的確良,從我小學四年級第二學期開始一直陪伴我到高中一年級第一學期,從簇新的千嬌百媚到千瘡百孔的老態(tài)龍鐘,最后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它短短的一生給我灰暗的童年帶來了多少自信和快樂!現(xiàn)在的衣服多得令人發(fā)愁,可只要換了季節(jié),把衣服折疊好塞進頂柜,我很快就會忘記自己有些什么衣服。而那件米篩花的的確良,卻永遠深印在我的腦海里。
作者:葉雨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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