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漸下沉，村莊就更顯寧靜了。深秋仍然還是有好多的蜻蜓在晚霞里拍打著翅膀，發(fā)出微微的清亮的唦唦聲，卻不再有拿著小竹子揮舞打蜻蜓來玩的小孩了。我也不知道他們的去向，或許在異域他鄉(xiāng)，或許是被歲月弄丟了。興許也有人和我一樣，偶爾回來看看吧！只是我們沒有碰上。

天繼續(xù)落下暮色，蜻蜓們繼續(xù)飛著，誰也不知道它們是快樂的還是滿懷心事而悶得慌的。蜻蜓們各自飛，或毫無目的，或悠然自得。想飛就飛吧！我也沒想要去探個究竟。我只是偶爾回來看看，這就成了客人。難道不是么？

月亮還沒升上來，獨自行走在這熟悉又陌生的村落。這空曠的秋！忽想起摩詰居士的詩來，“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沒有了當(dāng)年的打鬧嬉戲，這條潺潺流淌著的小溪，仿佛已經(jīng)失去那些青澀的面孔。當(dāng)年那群溪邊浣洗衣服的女人如今哪里去了呢？那些背負的生活，在她們的日常勞作中如流水般遠去。感覺她們已經(jīng)消聲滅跡，只有兩頭神情倦怠屈服命運的老牛，在卸下耕種的枷鎖后解去韁繩在溪中洗著澡。它們累了吧，緩慢地扇著粗繩一樣的尾巴。我走近它們，牛身上還粘著些泥土。它們似乎拿不出一點熱情來，卻又一副隨遇而安的神情。歲月靜好，我不想驚動它們，包括落日下那些安靜守著自己腳下塵土的親人。所以一個人照舊環(huán)著小溪走一圈，看看那些繁茂的鳳尾竹有沒有再長高，埋在地里的竹頭有沒有往上擠出根來？

秋意打著燈籠掛在寨門口，也掛在衣紗單簿的人身上，冷冷中那些微暖的光讓人著了迷�？墒请p腳卻猶豫在門口，害怕寨子里比深秋更冷清。我不知道那不聽使喚的雙腳是受了心里奔涌的潮水的驅(qū)使還是怎么了，一次次平靜又一次次涌起。它似浪潮襲來，卻有圍起的岸來阻隔。它擠著岸又潰退，又拍打上來……

是不是古人今人都中了悲秋的蠱惑呢？王無功感慨，“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牧人驅(qū)犢返，獵馬帶禽歸。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長歌當(dāng)哭，但我還不到長歌當(dāng)哭的時候，我想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我不愿打破這鄉(xiāng)間的寧靜。這時的眼角不該有潮濕的云，就抬抬頭望望深邃的天空，月已圓。有時云層輕輕掩蓋，沒有所謂的期待，就看它浮沉隨意。

多少人明白離鄉(xiāng)人有幾重夢回？本來我也欺騙自己，碰觸少了的多半是不在乎，當(dāng)再次歸來時，確信了有許多是不愿意去面對。

村莊的夜寂靜，行走的腳步撅起來的沙子，咯吱的脆響聲清晰悅耳。我不愿在這樣的夜獨自去盤問自己。所以她也來了，是我約的，一個年幼時的伙伴。我們坐在田埂上，看著遠遠的月亮，星星更近了，看著遠遠的星星，月亮就在田野的另一頭。風(fēng)更凄了，夜更冷了，我們撿起身邊的干稻草，點燃它們，那火光中的臉還和當(dāng)年一樣。你說是嗎？

作者：方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