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碗
作者:趙利輝
我們鄉(xiāng)有七堡十三村,其中有個頡頭村,頡頭村有個冢疙瘩。
冢疙瘩形似一個大饅頭,丘高約八丈,底徑六十多米,孤零零佇立在沃野之中。村人圍丘耕種,每年夏秋兩料收了,都要去丘上撒些秕谷給鴉鵲啄食。漸漸地,鴉鵲越聚越多,鳴聲聒噪,聲聞數(shù)里。丘上亦長出些莊稼樹木來,遠遠望去,像是一個禿子突然長出了頭發(fā)。但到了秋冬,草木凋零,冢疙瘩就又成了禿子的模樣。
丘上的莊稼,村人不能私自收割。這是和五丈原的和尚約定了的,送給諸葛廟里的奉秩。和尚們清苦,收了冢疙瘩上的莊稼,廟里一年的生活就有了著落。遇到年成不好時,和尚們便去化緣,人人手里端一個孔明碗。我自幼身體孱弱,母親怕養(yǎng)不活,就將我的生辰八字寄在廟里,祈求諸葛爺保佑。廟里的老和尚送我一個碗,安慰母親說:“再不濟,吃百家飯,娃娃自然平安長大。”因為這個緣故,我家的廚房里,就有了兩個大小一樣的瓷碗。一個是父親的粗瓷碗,一個是我的孔明碗。
打我記事起,我們鄉(xiāng)叫做蜀倉人民公社,我十三歲就成了社員,一年四季圍著冢疙瘩轉圈圈,春耕、夏忙、秋收、冬藏。地頭歇息時,父親給我講冢疙瘩的故事。他說三國時候,諸葛亮北伐,大營扎在五丈原上。蜀軍糧草接濟不上,司馬懿又縮頭不出,諸葛爺心里著急。他猛然想起了我們村的冢疙瘩,心生一計。命令將士們速借老百姓的蘆席,把土丘圍了,將秕谷灑在丘頂,所有人馬埋伏周邊。司馬懿看見鴉鵲南飛,黑壓壓云集在南岸一個大糧倉上啄食,斷定那里是蜀軍囤糧的地方。他果然前來偷襲,叫人家給甕里捉了鱉。從此,人們就把冢疙瘩叫作“蜀倉”,方圓百里叫作蜀倉鄉(xiāng)。
父親講完,嘿嘿一笑:“咱村有這么大一個糧倉,還能吃不飽飯?”
但其實,我們村地少人多,有那么幾年,口糧并不夠吃。父親吃飯時,總是偷偷地端走我的孔明碗,卻把他的粗瓷碗留給我。母親盛的飯,我碗里的飯菜和父親的一樣平。我悶頭大口吃飯,并沒有留意太多。反倒心安理得起來,我又不是廟里的小和尚,干嗎非端個孔明碗。那些和尚像是叫花子,常走村串戶化緣,進門先唱段《蓮花落》:“人道光陰疾似梭,我說光陰兩樣過。昔日廟里香火旺,一年一度易蹉跎?蓱z今日我沒錢,一時一刻如長年。三餐無粥夜無眠,落得街頭唱離蓮。”母親心軟,聽見《蓮花落》就知道有人來要飯。她舀一瓷碗瓦缸里的面粉給和尚,和尚連聲說:“多了,多了盛不下”,忙不迭取下肩上的搭褳,將面粉倒里面。臨走,必說幾句諸葛爺保佑平安的吉利話。
有一天,我和父親正在冢疙瘩旁牽牛犁地,父親突然暈倒了。我趕緊將父親背到村醫(yī)療站去。赤腳醫(yī)生檢查后,說是餓暈的,并無大礙,回家多吃飯就是。我對醫(yī)生的診斷,心存狐疑,父親醒來也說:“爹和你飯量一樣大,怎么會是餓暈的。”回到家,我對母親說:“家里的糧食,你不能再施舍了,你的諸葛爺不靈光了!”母親受了我的氣,半夜終于對父親發(fā)了火,隱隱約約聽見父親說:“你小聲點兒,孩子還在長身體,用孔明碗咋成……”
孔明碗又叫諸葛碗,本地獨產(chǎn)瓷器,造型為斂口,弧腹,圈足。碗底與碗心呈雙層夾空,碗底有孔與空腹相通,它的用途僅僅是作為供器。它的大小,和耀州燒的粗瓷碗無異,因而五丈原廟里的和尚,也用它來吃飯。父親沒有給我講完的“蜀倉”故事是:司馬懿襲擊假糧倉,吃了敗仗后,便鐵了心做渭河里的縮頭鱉。眼見糧食要盡,諸葛爺急得咯了血。但他為了迷惑司馬懿,在敵方使者下書窺探時,就故意用雙層碗進食,表示他身體很好,可以吃掉整碗米飯。實際上,僅僅碗的上層有米,后世便稱這種雙層碗為孔明碗。
原來父親一直在哄我,生怕我發(fā)現(xiàn)了孔明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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