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載歷史記憶的四角樓
作者:李淑萍
一
民居建筑藝術(shù)源遠流長,每個民族的民居文化都像一部百科全書,高深而悠久。建筑是有記憶的。小到個人,大到一個民族、一個時代,都將被建筑銘記。在博大精深的客家文化中,客家傳統(tǒng)民居建筑獨具特色,是中華建筑的一朵奇葩。河源市東源縣康禾鎮(zhèn)仙坑古村的四角樓是極具代表性的建筑,融科學(xué)性、實用性、藝術(shù)性于一身,凝聚了客家文化的歷史內(nèi)涵,也成為了客家廣大民眾的精神家園。
二
四角樓,是童年的標(biāo)志圣地,它讓我感到神秘、模糊、憧憬且畏懼。那一幀圖像從趁圩的田基小路穿過,直抵童年的記憶。從田疇上望一眼城堡一樣的四角樓,感覺其神圣不可侵犯,可望又不可即。
那時,我認為四角樓是個村莊,它是那樣大。別人說,呂某某是四角樓的,我就認為他是四角樓村的,就像我們說某人從汶水來的,那就是默認汶水為一個村。
從古堡一般的四角樓出來的小伙伴們,同一個姓,“呂”,一開始我以為他們都是兄弟姐妹。我一度懷疑他們是騎著白馬揮著劍,或是像哪吒腳踏風(fēng)火輪的存在。但好像都沒有,他們穿過田基后,腳上的白鞋常常泥濘烏黑。他們每天披著晨曦結(jié)伴走進鄉(xiāng)村小學(xué),身上像長了天使的翅膀,背后散著四射的光芒。晚霞升起,他們浩蕩著又從田基走回四角樓。對此,我無比羨慕,生活在那樣龐大的建筑里,和我上臺領(lǐng)獎應(yīng)該是差不多的心情吧。
但我也害怕,四角樓面田背山,周圍墳塋重重,圩日經(jīng)過的時候我從來不敢逗留,它是陰森的代名詞。
我們村四百多年的圍龍老屋雖陰暗老舊,但不讓人害怕。老屋早就沒什么人住,只有一個盲眼老叔公無親無故,尚留守屋,孤苦無依。族人早已住上新蓋的泥磚兩廳一天井的“四點金”。而“呂”姓同學(xué)們,竟然還可以住在四角樓,它是更新式更宏偉的房子嗎?我對它的內(nèi)景充滿好奇,卻一直沒有勇氣走進去。對于兒童來說,敬而遠之是最明智的選擇。
后來,我才知道,四角樓是客家圍屋的一種類型,而且四角樓不僅是一棟建筑,也是一個村。
三
初春,我去康禾鎮(zhèn)仙坑古村游玩,又看到了一棟棟氣派宏偉的四角樓、八角樓。暌違40多年的記憶匣子突然點亮,原來,四角樓一直在我童年的記憶駐守,未曾離過。
“二月二,龍?zhí)ь^”,也是這樣的黃昏,也是這樣的田疇,也是這樣的忙碌,拔除枯黃的豌豆藤,燒干的禾桿,平整開春的田地,準備種下一年的希望。“雨水”這天沒有春雨,四角樓前依然溪水潺潺,與水田里的鴨子相互唱和。崇山峻嶺的康禾茶還沒抽出嫩芽,重山包圍的仙坑古村似乎已茶香四溢。即便是黃昏,空氣彌漫著的也是春天的香氣和生機。
踏上入村的景觀大道,兩旁布置了別具特色的村落文化廊。燈柱上張掛著魅力鄉(xiāng)村的宣傳標(biāo)語:“仙坑人民歡迎您,生態(tài)古村聚知音”“仙坑美如畫,貢茶香天下”等,讓你真正走進古樸。仙坑村從一塊未被雕琢的璞玉,到被評為“廣東省第三批古村落”而享譽嶺南,而讓仙坑村出名的,正是保存完整的以八角樓和四角樓為代表的20多棟古民居。
來不及與四角樓前拙樸的石橋和溪水繾綣,跨過清澈見底的小溪走向莊嚴:左邊是八角樓,右邊是四角樓。好奇戰(zhàn)勝了回憶,我信步走向左邊。
繞過八角樓前600多平方米的半月塘,走進石樓,簡直像走進一座迷宮,它不是客家古民居中常見的半圓形圍龍屋,而是一座四方型城堡式的建筑。里面真是大啊,3600平方米是什么概念呢?穿過一個又一個天井,房間過去還是房間。在落進天井的光影里,我仿佛看見葉家子孫世世代代在迷宮里上閣樓、鉆炮洞、捉迷藏,繁衍生息。
俯視石樓,青磚黑瓦,雕梁畫棟,清晰可見四堂四橫布局,建筑規(guī)模宏大。好家伙,全屋有36個天井、108間住房呢,恰好合成《水滸傳》三十六天罡、一百單八好漢之?dāng)?shù)。那一個個小格子,曾經(jīng)上演多少忠、孝、仁、愛、信、義的故事,把葉本菘耕讀家風(fēng)一代代傳承下來,由一宅而一村,成就仙坑村詩書有禮的淳樸古風(fēng)。這也是乾隆年間大官葉本菘從京城告老還鄉(xiāng)后,不惜耗費數(shù)萬兩白銀、歷時16年建成的本心初衷吧!
石樓原只有四角,為何稱“八角樓”呢?我們登上主體屋外高約10米的護城墻一看,房角各設(shè)一碉樓俗稱“四角樓”,為確保萬無一失抵御敵人又再增設(shè)雙保險的護城墻,四個角再各設(shè)一座碉樓,故有“八角”。
堅固的麻條石鑲砌而成的護城墻包裹著里面的四角樓,防御性極強,真可謂固若金湯。行走于其上,處處可見繁多的機關(guān)暗道:用于瞭望敵情的碉樓,布滿炮眼槍眼的墻體,至今還保存有抗日戰(zhàn)爭時留下的彈痕印記。這座名副其實的堡壘,為葉氏族人一次次遮風(fēng)擋雨、庇護災(zāi)禍。
相距僅百米的四角樓乃葉本菘之子貢生葉蒸所建,格制與八角樓相似,只是少了外圍的護城墻,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了各類展覽之所。葉蒸貢獻突出,曾獲嘉慶皇帝頒旨嘉獎。至今,兩座規(guī)模龐大的石樓前還立有標(biāo)志顯耀家族人才顯赫的石龍旗。
八角樓和四角樓不僅是河源地區(qū)客家人的標(biāo)志性建筑,四角樓建筑設(shè)計獨特,布局合理,結(jié)構(gòu)完整,有普通客家民居的共同點,又與普通的客家民居迥然不同,可謂是客家民居建筑上的一大杰作,更是其共筑家園的精神堡壘。幸虧,由于村民們自發(fā)修繕、保護、推廣仙坑村的古建筑,我才能在康禾仙坑村,再次看到宏偉氣派的四角樓、八角樓,重拾童年記憶,搜索到遺存的文明。
四
到北京旅游,必要騎著自行車,竄竄北京的胡同尋找四合院。如果沒有遛遛胡同,看看四合院,那就像沒有體驗到北京的魂。東西南北四面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口字形,這就是“四合院”,它是老北京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象征。北京的四合院,大大小小,星羅棋布,或處于繁華街面,或處于幽靜深巷之中。
在南鑼鼓巷走一圈,就像是參觀四合院博物館,大的小的,獨家獨戶的,或數(shù)戶、十幾戶合居的,仿佛我也是院子里的一株紫藤、一只雀鳥,甚至是一片瓦,對親和力極強的古民居有了依戀。
說到北京古建筑,不得不提梁思成、林徽因伉儷對北京古城極力保護的卓著貢獻。然而,當(dāng)年竭力保護北京古建筑的梁林,他們怎么會想到今天自己的故居卻被拆了呢。
參觀北京的四合院后,我再返故鄉(xiāng),想再看一眼那久違的神圣的四角樓,但它早已隨著現(xiàn)代文明坍塌。呂氏族人后來居上,在四角樓的遺址上陸續(xù)建起了一棟棟現(xiàn)代洋氣的小別墅,千樓一面,只是再也看不到四角樓那壯觀的一面。
再看盲眼老叔公故去后的那棟南宋圍龍屋,也隨著故人灰飛煙滅。那些曾被我們幼童的屁股蹭得滑溜溜的麻條石消失殆盡,只有那口古井依舊矗立,被放進七八條白色的水管,吸盡其精華,一息尚存。
古建筑消失了,哪里還能遺存文化,哪里還有我們兒時的記憶?
幸虧,康禾仙坑古村的四角樓、八角樓依然巋然不動。
五
敬畏自然,遵從歷史。我們之所以默念一條河流、一棟古建筑,是因為它承載著無限的歷史、人文價值,以及無私地孕育著世代子民的淳樸、良善和智慧。
夕陽下,清澈的溪水緩緩流淌,永不干涸;躬耕田疇的人們,世代守護著土地,傳承先祖的信念,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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