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偉亮

一

我坐在客廳里與老母親正閑聊著，屋旁菜地里傳來了妻子的呼喊聲，叫我拿一個菜籃子過去幫她裝蔬菜。聽到喊聲，母親對我說：“快點拿過去吧，園子里的青菜正嫩著呢，多摘一點帶回城里去吃，我一個人在家也吃不了多少，自家種的菜沒有噴灑農(nóng)藥，吃得更放心更有營養(yǎng)。”這熟悉的嘮叨令我的內(nèi)心輕輕地觸動了一下。

來到菜園，我頓時被那滿園的春色吸引住了。只見菜地里黃綠相間，宛如油畫般。被母親規(guī)劃成一小壟一小壟的菜地上種植著各式的小蔬菜：這一壟是綠油油的油麥菜，水靈靈地匍匐在泥土上等待著我們采摘；那一壟是瘦長的紅筋白麥菜，正迎著看不見的微風搖曳著；旁邊的這一壟是“土包菜”（卷心菜），已經(jīng)卷成了圓圓的淡綠色小皮球，令人忍不住想馬上走前去采摘幾個；最里邊的那壟是蒜地，一行行整齊有序的蒜苗正努力伸展著青白色的軀干。蒜地的四周還間種上了一些芹菜和芫荽。蒜地邊上有3株正燦爛地開放著的芥菜花，其中最高的那一株芥菜有一米多高，一縷縷甜甜的花香直往鼻孔里鉆，令人神清氣爽。我忍不住貪婪地深深呼吸了好幾次，反復地品味著這醉人的花香。走近菜花前，還看見三五只辛勤的小蜜蜂正在嗡嗡地忙著采花蜜。

這滿園的春色，這甜蜜的花香，令我一下子陶醉其中。這可是母親辛勤勞作的成果，也是母親為常年在外奔波勞碌的我們準備的心靈家園。如小時候的光景那般，一直未曾改變。

二

母親是個閑不住的人。即使已至耄耋之年，且身患重病，也不肯停歇下來。她執(zhí)意要在老家居住時，我和哥哥姐姐都多次勸導她安安心心在家調(diào)養(yǎng)好身子，千萬不要再去地里勞作了。每次勸說時，母親總是樂呵呵地滿口答應我們說：“不做了，不做了，我都操勞了一輩子咯。”嘴上是答應了，可是等我們離家返回城里去上班后，母親又會拿起鋤頭走進菜地里侍弄她的各式蔬菜。每次回家，遠遠看見正在菜地里佝僂著身子用心勞作的老母親時，我的心里總是既感動又心疼。

母親的菜園是我難忘的記憶。小時候我天天跟在母親身后去地里澆水、種菜，也常常纏鬧著母親要去折斷那棵長得最粗壯最翠嫩的芥菜心來給我解饞，那是母親一直舍不得摘下、準備留下作為來年育菜種子的芥菜。即使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人到中年，每次回家，我都會如年少時那般，偷偷地溜進菜園子，看到有芥菜時，就折下一根或長或短的芥菜心塞進嘴里大嚼起來。鮮嫩可口的芥菜心里，可以慢慢地咀嚼出童年的那份甜蜜味道。

在母親手中一起一落的鋤頭上，在那一瓢一灑的澆菜水里，在一言一語的潛移默化中，母親教會了我日常勞作、生活的技能，教會了我在社會上立身處世的樸素哲學，令我一生受用不盡。每次回去探親，母親總會到菜地里摘下各式蔬菜，將我的車后尾箱塞得滿滿當當?shù)模�那菜量足夠我的小家庭吃上一個星期了。母親卻還在反復地叨念著：“夠不夠？要不要再摘多一點……”

三

胡思亂想中，耳畔突然傳來了妻子嬌嗔的責備聲：“在發(fā)什么呆啊？快把籃子拿過來裝菜啊。”我如大夢初醒般反應過來，趕緊把籃子拿到妻子身旁，將她摘下的那一棵棵青翠碧綠的油麥菜和白麥菜裝進籃子里。

妻子摘完菜直起腰，感慨地說：“真是難為老媽了，都那么大年紀了，身體又有病，卻還操勞著種下這么多的蔬菜，而且還把菜種得那么好。”妻子從小在城里生活，對于侍弄菜園和摘菜滿懷新鮮感，每次回家摘菜時總是興致高昂。

我和妻子邊聊邊提起裝滿了蔬菜的籃子，一起回到家門前的“地堂”（即曬谷場）上進行挑揀，然后沖洗。

這次母親終于“聽從了”我們的勸導，不再操心摘菜洗菜之事。她安靜地坐在大門口的石墩上，慈祥地看著妻子在水龍頭下揀菜洗菜。那關切的神態(tài)仍然如往昔一般綿長，嘴里也是不停地叨念著，還時不時地口頭“指點”著妻子把菜里的泥沙雜物沖洗干凈，母親操勞的心思總是放不下。

四

記不起哪一位先賢說過：“其實我們的身邊并不缺少美麗的風景，缺少的只是發(fā)現(xiàn)美景的眼光。”正如我自身所經(jīng)歷的那般，因為工作生活上的奔波挫折，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焦慮浮躁的情況。為了調(diào)整身心、釋放壓力，閑暇時間我會到城郊的山野去吹吹風，去看看山上的野花野草，看看河畔的波浪起伏，也經(jīng)常跟風到周邊的一些熱門景點和網(wǎng)紅打卡點看熱鬧。每次游覽之余，內(nèi)心常常會無端地生出“長恨春歸無覓處”的無奈感嘆，總是感慨身邊沒有風景可欣賞，更是感慨自己沒有充足的空閑時間來放松身心，沒有豐裕的經(jīng)濟條件可以隨時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可以隨心地外出游山玩水、到名山大川去游覽美麗風光。

其實，有時候最美的風景可能真的就在身邊。譬如母親在老屋旁邊開辟出的這一疇小小農(nóng)家菜園地，就是最好的印證，也是我在家里隨時就可以看得到的風景。只是每次回家時，我都是匆匆忙忙、心浮氣躁的，并沒有真正用心去欣賞、去感受而已。那滿園的青翠欲滴，那迎風搖曳著的白麥菜，那黃澄澄的芥菜花兒，那嗡嗡忙碌著的小蜜蜂，那淡淡的菜花香，就是母親在春天里送給我們的最美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