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味綿長
松菌
很多年前,松菌長在故鄉(xiāng)山野綿延的松樹旁。它們是從地下長出來的傘,張開在春天與夏天之間。村婦從山上挑回大捆的柴草和大串的松菌,身后留下一曲曲動聽的山歌。
我們就是從這時開始認識松菌的,我們最先聞到了門前柴草鋪開之后的氣味,那是山和土的味道,然后我們才聞到了柴草一樣的松菌味道。它們漂在木盆的清水里,伸展著肥美的身體,就像一朵朵盛開的山花。松菌湯是山村里最鮮美的一道湯菜,人們把它從木盆的清泉水里撈起,經(jīng)蒜香爆炒,倒入適量清泉水,它的清香便從味蕾飄進了我們的記憶。從此,它的味道令我們一生回味。
那些暮春的晌午,我們赤著肩膀和腳丫,追隨雷陣雨的腳步進入濕漉漉的山嶺。雷陣雨稀稀落落掛在松林間,稀稀落落地掉落在土壤里、在沉悶寂靜的空氣包圍的天地里。松菌,不經(jīng)意地開始在山林間綻放,它們針尖般破土而出的爆裂聲和盔甲般不斷張開時水珠濺落的彈跳聲,讓我們興奮和驚喜,這種快樂和滿足縈繞著整個山林和整個晌午。我們把松菌和激動甩在牛背上,回家做成一頓頓美味的午餐……
那些溫暖的季節(jié),每一個清新的早晨,睜開眼睛,鮮活的陽光便從窗欞逾越進來,鳥雀從屋后的叢林中清脆地送來歡樂的晨曲,蘇醒的花草把露珠托舉在頭頂,點綴成繽紛璀璨的鉆石,每當這時,我們就會想起松菌。這些充滿陽光的早晨,叢林到處流光溢彩,當笑聲撒遍山野,我們按捺不住的喜悅總是盛滿竹籃,在身邊在路上,到處是友善的花草,含羞的露珠,我們把喜悅灑滿博大而富足的大地……
在一個個豐收的時光里,在我們漂泊的生命旅程中,想起那場沉悶的雷陣雨,我們的心里就有一種濕漉漉又溫暖的感覺。在這片充盈又無聞的土地上,經(jīng)過沉悶的煎熬與奮力的掙扎,土地上長出了松菌,而在許多松菌的土地上面,我們長成了參天大樹。
蒜醬
蒜醬與奶奶有關(guān)。
在大蒜和黃豆收成的季節(jié)里,我們有吃不完的大蒜和黃豆。黃豆可以曬干貯藏,但蒜苗在菜地里只會慢慢枯萎直至腐爛,這時,就會看見奶奶的身影,就會重新喚醒一種久遠的傳承與工藝。
一捆捆肥美而翠綠的大蒜從菜地回到了屋里廳堂,回到它蝶變?nèi)A美轉(zhuǎn)身的老地方,它們的樣子平凡得令我們不屑一顧。大蒜頭被奶奶捆扎曬干,掛在廚房的木椽上,作為日常烹飪配料,部分精壯上品則被藏于樓閣,一直到明年春天,它們將重新回到地里,生根發(fā)芽。而大蒜粗嫩的莖,被腌制成了蒜醬。
被抽掉硬芯的蒜莖經(jīng)過食鹽搓揉,腌制兩天后,或單獨或混和著熟黃豆倒進一口又粗又大的壇子里,加入米酒和食鹽,密封發(fā)酵,然后一切交給時間。假以時日,一壇鮮香撲鼻的蒜醬便大功告成。蒜醬既是烹飪佐料,更是當時貧苦鄉(xiāng)村一道美味主菜。
這口傳承過醇香記憶的古舊的壇子已經(jīng)逐漸被歲月遺忘。
蒜醬與父親有關(guān)。
在許多秋收后的日子里,父親用長滿厚繭的手把蒜醬裝進小瓶子里,塞進我們的書包,于是,我們的寄宿生活便充滿了沒完沒了的蒜醬的味道。這是一種與城市很遙遠的味道,它異類、普通、卑微,像父親無奈而意味深長的目光,緊緊地羈絆我們躁動不安的年少,卻又涵養(yǎng)我們生命行進的堅實。
想起父親,我們還會想起那些秋天的黃昏,溪水輝映著秋光,我們踏著金黃色的曠野,隨父親來到小河邊。在落日余暉下,看父親嫻熟地將魚網(wǎng)一茬茬地放進了河水里……在這些涼爽而靜謐的鄉(xiāng)間的夜里,綿密的魚網(wǎng)織成一簾幽夢直到天亮。夢中肥美的鯽魚總會真實地掛在清晨水淋淋的魚網(wǎng)上,魚網(wǎng)上沾滿了燦爛的朝陽,父親和我們的臉上也沾滿了燦爛的朝陽……
鯽魚的清香從蒜醬的上面飄逸而出,蒜醬的美味從鯽魚的下面彌漫開來,這是所有美味的源頭,這種味道足以盈滿整個高爽的秋天和所有苦樂的年華,直到今天,它仍然伴隨飄離故鄉(xiāng)的思緒,曲折迂回,縹緲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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